近日,“交融汇聚——新疆精品历史文物展”在国家博物馆开幕。作为丝路重要廊道,新疆自古以来就是多民族、多宗教、多文化的融会之地。在数千年的交融历史中,包括新疆各民族在内的中华民族大家庭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,共同铸就了多元一体、灿烂辉煌的中华文明。古老的丝绸之路上,不同的面孔与故事,都是那样鲜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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应驮白练到安西
“无数铃声遥过碛,应驮白练到安西。”丝路上驼铃声声,牵驼人是队伍的灵魂。风暴、流沙、强盗……旅途中的艰险总是让人猝不及防,牵驼人必须要有勇气,也要有乐观的心态,才能够跃过茫茫沙漠。
展览中就有一件彩绘驼夫俑。他大眼浓眉,身穿翻领长袍,头戴白色尖顶毡帽,抬起的双手攥紧,好像正握着驼绳。而他身后,似乎有长长的驼队正从虚空中向我们走来。
彩绘驼夫俑·唐代 1973年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出土。王一摄
这大概就是当时丝路上一位最常见的驼夫形象了,无论是面貌,还是衣着,他都是一副胡人打扮。这件木俑雕刻得不算繁复,细节却很动人。例如白色毡帽的帽檐外翻,露出了暗红色的帽里,毡帽侧面还绘制有红色四出菱纹图案。胸前左侧衣领外翻,红色衬里上面还点缀有细碎的花纹,像是印染而成。
这件彩绘驼夫俑出土于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,这儿还出土过另一件同款的驼夫俑,后者近几年来常常出现在各个新疆文物展上,如国博的“万里同风”,赛克勒的“千山共色”。
彩绘驼夫俑(局部)唐代 吐鲁番阿斯塔那206号墓出土。 鞠骁摄
两者之间除了长袍颜色不同外,形态姿势几乎完全相同,后者出土于唐代高昌国左卫大将军张雄与妻子的合葬墓。国博这次展出的这件只注明为1973年出土,具体墓葬标号未知,或许也是出土于206号墓,或许为另一座墓葬中的随葬品。这也表明当时这种木俑应该是批量化制作的。
仔细观察还能够发现一处不同,那就是翻领内衬的花纹,206号墓木俑的内衬上能看到具象的树木和蜜蜂,而国博展出的这件只有抽象的点花饰。
武士像与“八字胡”
头戴尖尖的帽子,是胡人的特色,驼夫俑的帽子就是例证。而这件铜武士像出土后,有人认为他属于希罗多德曾经记载过的塞人的一支“尖顶塞人”。不过后来的学者们认为,武士头戴的应该不是尖顶帽,而是希腊样式的头盔,盔上高高耸起并且向前弯曲的部分,是为了展现长盔缨的样子。另外他上半身赤裸,下半身着短裙,也是典型的希腊风格。
铜武士俑·战国1983年新源县71团渔场墓地出土。
因此,这件出土于伊犁河谷的铜武士像,应该是受到希腊化影响的产物。亚历山大东征,将希腊文明随着战马铁蹄,带到了极东之地。今天中亚地区也曾经建立起多座希腊样式的城邦,而来自地中海的头盔样式,也随之来到了东方,并且进一步传到了西域。
从用途上来说,这件铜武士像或许与祭祀有关。它由红铜合模浇筑而成,呈现跪姿,手中原先应该还握着东西,或许是武器。内部中空,身体倾斜,底部接触面很小,但是整体却非常稳定,说明当时的匠人不仅塑像技艺精湛,而且对铜像的受力平衡已经有了很深的认识。
铜武士像耳边垂下发缕,和展出的另一件汉代挂毯上的武士非常相似。挂毯中的武士,面庞中似乎带有中亚血统,但着装又受到希腊化的影响,也是文明交融的例证。令人称绝的是,他的形象并非绘制而成,而是使用二十多种颜色的细毛线织出来的。这种通经断纬的织布技法被称为“缂毛”,源于西域,经丝绸之路传入,后来影响了我国的缂丝工艺。
此件公元一世纪左右的挂毯已经不太完整了,它曾经被裁成几块,做成了一条裤子。后来人们做了复原,才发现它可能是一件大挂毯的一部分。展出的残件包括持矛武士的头部以及上方吹奏双管的人马形象。但如果加上其他部分,则可以大概拼凑出武士的身体来,甚至可以看到他腰间还系着大金腰带。
使用大块的金子做随身装饰,是游牧民族的传统。昭苏县出土的一件金面具,也体现了这一特色。
黄金覆面,是古老又广泛的丧葬仪式,尤其与游牧民族关系密切。这件金面具就是为墓主人所做,或许也反映了他生前的面貌:方形面庞,有八字髭和络腮胡子。面具的表情不算愉快,不知是否为表示遗容的缘故。
昭苏地区位于天山北麓的草原地带,也是古代丝路的重要通道之一,曾经有多个民族活动于此。而关于这件金面具的主人族属,学者们也有不同的观点。有人认为是魏晋时期的悦般,有人认为是唐代的西突厥,不过更多的学者认为墓主人是乌孙贵族。而且根据《汉书》记载,乌孙人形象为宽脸庞,绿眼睛,红头发,和面具的外形比较匹配。
镶嵌红宝石金面具·北朝1997年昭苏县波马墓地出土。王一摄
出土金面具的土墩墓内有木椁,说明等级很高,面具本身也体现了很高的加工水平。它整体为金片捶擛而成,鼻梁中间还能看到接缝。眉毛、胡须上均有红色宝石镶嵌,可惜脱落了一部分。眼睛上的红色宝石保留完整,使得面具炯炯有神。另外下颌的宝石嵌口周围,还镶了一圈细密的金珠。这种焊金珠工艺来自于希腊,经由草原,在汉代中期时传入我国中原地区。
同样长着八字胡的,还有一件人首牛头陶饮器,它出土于和田约特干遗址。在使用时从上方注酒,从下方牛嘴处出酒,和西方的来通杯用法相同。来通杯可以用来代替和模拟牺牲祭祀,也作为饮酒器来使用,并与酒神崇拜结合在一起。因为必须要一饮而尽,故而人们在宴饮时会用它来纵酒狂欢。
人首微笑牛头陶饮器·唐代 1976年和田市约特干遗址出土。
陕西何家村窖藏中就出土过一件唐代的玛瑙来通杯,和这件陶饮器相似,都是来通东传后本地化的体现。
异域风情与汉文化烙印
当然,新疆地区也不都是满脸大胡子的西域风情,还有长相迥异的南方人群,例如展品中有一件唐代的彩绘陶昆仑象百戏俑,就展现了一位“黑人”形象。他肤色黝黑,圆头圆脸,头发短而卷曲,眼睛很大,嘴唇厚厚的,上身赤裸,下身穿着露脐橘红色短裤。这样的形象确实很像今天的非洲黑人,不过实际上可能另有来源。
《旧唐书·林邑传》记载:“自林邑(今天越南中部)以南,皆卷发黑身,通号为昆仑。”说的是今天东南亚一带,也有黑人存在。唐代的达官贵人们将其买到家中,教之以舞蹈。在宴会等场合让其表演取乐,唤之“昆仑奴”。
今天的东南亚,依旧有酷似非洲黑人的族群存在,名为尼格利陀人。这件陶俑或许就表现了一位来自热带的昆仑奴形象,他左脚搭在右脚上,正在持棍舞蹈。(木棍已失,现为修复时添加。)
虽然来自于东南亚一带,不过名字中却带有“昆仑”二字,似乎与西域有关。或许当时的人们并不清楚他们的来历,只是觉得面貌不同的人都应该来自于西边,故而以昆仑命名。又一说认为昆仑表示黑色,这些奴隶因肤色黝黑而得名。而昆仑奴的形象,可见于中原的唐代墓葬里,以及唐宋帝陵石刻中。阿斯塔那墓地出土的这件“黑人”陶俑,表明了吐鲁番地区与中原乃至东南亚之间的联系。
除了异域风情外,阿斯塔那墓地出土的文物中,还有很多汉文化风格浓重的随葬品。自汉代始,吐鲁番地区就已经受到中原朝廷的管辖。魏晋以后,或是戍边,或是躲避战乱,来自中原的汉族移民源源不断迁徙至此,成为世居民族。从墓葬中出土的伏羲女娲像,就可以看出当地的汉文化烙印。
伏羲女娲作为始祖神,经常出现在推崇阴阳的汉代墓葬中,我们今天常常可以在汉画像石上看到他们。不过自汉以后,伏羲女娲形象从中原地区的墓葬中渐渐消失了,但是在西北地区,却依旧保留了这一传统。
阿斯塔那墓地中出土了不少绢制或麻制的伏羲女娲像,大多上宽下窄,呈梯形。这种形状或许与其使用方式有关:它们或者悬挂在墓室顶部,与棺相对,或者直接覆盖在棺上,因此裁幅就与木棺外形一致了。
在这些墓画上,伏羲女娲人首蛇身,双尾交缠,一手持规一手持矩,周围则是日月星辰,这与汉画像石上的场景几乎完全一样。不过到了西域,他们的形象也会渐渐本土化。例如人物的面庞,有的是典型的中原汉人长相,有的则长着络腮胡子,更有甚者,已经完全是胡人样貌了。
这或许正是丝路上的特色,面孔穿梭如影,族群来了又走,停歇、驻扎、生活、通婚,文化也在碰撞与回响中重叠,悄悄地演变与交融在了一起。
(原标题:丝路上的面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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